绫波真嗣

世间无限丹青手,一片伤心画不成

【移动迷宫】遗忘将至

一个从电脑里翻出来的废稿



地上的大火熄灭后,上帝把大陆从诺亚的船底解放出来。港湾首先变成春天,海浪拍在雪白的沙滩上,变为碎琼乱玉。翠绿的新叶钻出虬劲的枝干,阳光透过铁灰的乌云,野花淹没满山的青苔。大难之后的人们清洗、编织、建筑、烹饪,篝火在亡者的石碑前祈祷声誓,青色的苹果与鲜红的杜鹃一起摆在餐盘上。

狂欢的人群外,只有他一人睡意朦胧。一个纯白如巨卵的美梦袭击了他脆弱的神经,利用空虚与眼泪,击败他连WICKED都无法动摇的记忆。在朦胧敞亮的房间里,他坐在铺着白布的床前。那张床上躺着一个最为纯洁和安静的形体,被金色的光芒笼罩,看不清模样。他却知道,这是一个此生直至终结,他也不会忘却之人。房间外传来海浪的翻涌声,如同胚胎里婴儿的呼吸。鸟类顽皮地在房门口拍击翅膀,想要夺去他的声音。潮起潮落,云卷云舒。金光渐渐散去。他看清了床上那具静谧的人体。

你是谁呢?你有柔软的金发,莹白的肌肤;你有纤柔的躯体,如血的胸膛。你躺在那里,仿佛已经死去多时;可是你又缓慢地呼吸,吐出梦的枝节。我想我一定认识你,认识你的眼睛,认识你温柔的动作,你狰狞的伤口——我如此熟悉你,仿佛你就是为我所杀。你像夕阳和鲜花,也是骨骸与经书。我伸出手,想触摸你,你就像死去的羽毛,轻软、沉默,半边海水,半边沙砾。半边滚烫,半边冰凉。

海浪停滞时房顶坍塌,落到地上变成月光。他从梦里被拽出来,发现篝火通明,人人都在唱诗篇。一双温暖的手落在肩膀上,他回头,Minho在他身后静静站立。

你去哪儿了?

我去睡了一觉。

Minho没有继续追问。他盯着Thomas的脸,轻轻地说,“你要去看看他吗。”是肯定,不是问句。你要去看看吗?看谁?你自己知道。

随着生命的流逝,乌黑狰狞的血管缓缓褪去,露出苍白的躯干。鲜血凝固,变成一层深褐色的血块。呈现在床板上的躯体,只是一个骨架纤细,面容舒展的少年。他怎么会有如此恬静的死相呢,他难道对死亡不曾有过一丝恐惧吗。他没有,我知道,他没有。

Minho站在他身后,看着Thomas缓慢地走上前,用还缠绕着绷带的手去抚摸他温柔的脸。苍白宽阔的额头,依旧饱满如月亮的眼眶,鼻梁、嘴唇、灰败的脖颈。“他是睡着了吗?”Thomas回过头,望着东方男孩深沉的黑眼睛,“他就像睡着了。”

对,我想回答他,我只是很累,从迷宫里,到沙漠,到左翼,到孤城,我一直陪着你,往前走,你想去哪里,我都会和你一起。现在我突然累了,我想睡一觉。你会原谅我吗?悲伤突然像一只饥肠辘辘的狗,逼近我,啃食我。我不能回答你。

Minho走到他身旁,两个人肩并肩,一起看着沉睡的躯体。他替我回答了,“也许吧,”他说,“也许明天,他会醒过来的。”大火已经从陆地上溃败,世界从被踩碎的糖果里长出新的羽翼。港湾的新年漫山春花,金色的海浪伴着人们睡眠。也许吧,这个春天美得像个惊吓,坚定地向四方传达太阳的声音。明天,玫瑰色的朝霞会从天边盛开,等整个世界都重新长好,一切都苏醒了。到时候他就会明白,等待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。可是现在我不能开口,因为我还不是一个完整的我,因为我被一半的自己压倒,倒在生与死之间,我不能回答你。

Thomas转身走出了帐篷。他手上还拿着那个小小的吊坠,贴在心口,小心地放着。我想休息了,他平静地说。他的影子消失在火光里。

 

Thomas今晚又做了梦。梦就像一个囚笼,一只猛兽,在一旁窥伺他,一旦寂寞与困惑出现,就趁虚而入,张开嘴吞下他的神智。梦里他在月色朦胧的海滩边,不是港湾,港湾的浪花是金色,这里的波涛是婴儿蓝。熨帖轻薄如同丝绸。海水淹没过他的膝盖,清凉又微弱,他感觉月光浇在身上,骨缝有火焰在燃烧。他抬起头往远处看,一个纤细的影子漂浮在海平面上,居高临下,凝望他。

你是谁?影子不回答他。影子有纯洁的形体,白色的长发,面容一片模糊。背对月光,浑身赤裸。你是谁?他步步紧逼,你是来找我的吗?影子不回答,安静地凝望水面,双手交叠,仿佛人死前的姿势。Thomas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,连带一种莫名的希冀。他仰着头,与祂对望。影子倏忽消散,变为一团雪白的光斑,轻轻的从空中往水中坠落。他如梦初醒,淌着海水往前奔跑。光束在他靠近时再次变幻,这一次变为一个准确的人形,站在水中,对他微笑。Thomas睁大眼睛,轻柔地靠近。柔软泛光的金发,苍白宽阔的额头,饱满如月亮的眼眶里,黑醋栗色的眼睛。他笑得太熟悉,太忧伤。

Newt。他突然开口,Newt,你还在这里。

我一直在这里。少年像一株洁白的水仙,美丽的笑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。Tommy,我从来没有离开过。他把手轻轻放到Thomas的掌心,暖和又坚定,像一团小小的火苗。他说,你感觉到我了吗?Thomas把那只手紧紧包住,他的肩膀在颤抖,褐色的眼瞳泪光闪烁。海水在瞬间升高,倒灌进青黛的世界,把他们都包裹在内。他的眼泪落进水里,消失不见。

你睡着了吗,他哽咽着说,你为什么躺在那里,我摸你的眼睛,你不回答我。Minho说你睡着了,你什么时候醒过来?少年安静地望着他的眼睛,一束浅浅的光从水中落到他脸庞,他的面容自此一半雪白,一半深蓝。他对着Thomas露出一个哀哀的表情,转瞬之间,一股飓风卷席了世界。海水消逝,他站在一颗透明的巨卵面前。卵透明轻盈,幽幽的水光,他们隔着卵遥遥对望,仿佛一个流浪幽冥,一个站立人间。里面是什么?他颤抖着问,Newt,这是什么?

“这是我呀。”他面容冰冷,眼眸幽深,“你看,这是我呀,你没有认出来吗?”

Thomas仔细地凝望幽蓝的水光,发现其中缓慢地幻化出一个轻盈的形体。虽然影影绰绰,但他能够看清那张柔软的面孔。一个更纤柔、更姣好的人形,诡异曼妙的曲线,淡金色的长发在水中浮动,妩媚的黑眼睛,温柔地望着他。

是你,他愣愣地说,是你啊。我梦到过你,在空荡荡的房间里,你躺在床上,我望着你……你的胸口是红色的,房间外有海的声音,还有鸟儿在拍动翅膀……原来是你啊,难怪,我总觉得我知道你,我总觉得是我杀了你。

“是我。”对面少年模样的他终于又露出笑容,“是一半的我呀。”他伸出手来触摸透明的外壳,卵中的少女也伸出细弱的手指。他们隔着蛋壳,掌心相对。一道光斑闪过,Thomas瞪大眼睛,看着少年与少女都消失不见,而他的面前,是一个浑身鲜血、奄奄一息的男孩——不是水仙花一般的幻影,是真实的,确切的,冰冷的,痛不欲生的……是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Newt。他躺在他面前,遒劲的黑色血管缓慢地消散,晶莹的眼眸渐渐失去光彩。他在他面前,表演着那场他来不及直面的死亡。

一双冰冷的手轻轻捂在Thomas的眼睛上。他的声音飘忽,带着一股难言的哀伤。Tommy,那是我,你看,那是我。那也是一半的我……那是还留在你身边的我。我知道你在我面前,你摸了我的眼睛——我只是睡着了,我很累……我没办法回答你。因为我的灵魂被一半死亡压垮,我被压倒在生与死之间。就是这里。

我有一半被留在这个世界里。Tommy,你爱的那个人,只剩下一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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