绫波真嗣

世间无限丹青手,一片伤心画不成

【移动迷宫】Department of Infatuation

*Thomas/Newt

*沿用Sonya(Elizabeth)是Newt妹妹的设定

*摸鱼



我推开门走进房间时,他正坐在地上,组装一辆玩具火车。长长的轨道,铺排到我的办公桌边,像一盏花枝。他静静地低头,一颗一颗车厢,草绿色的地毯,窗外的帘子被吹起来,鹅黄色,袅袅婷婷。他不看我,坐在那里,沉默地拼接他的小玩意儿,红色,蓝色,绿色。拼好的车厢连起来,拉开电动闸,咔哒,咔哒,咔哒。他抬起头,黑醋栗色的眼睛像玻璃。我走到他身边。


好玩吗?我问他。他没有说话,他看着我的脸,露出一个寂寞的表情。春风从窗口流淌进来,自窗帘的缝隙看出去,维多利亚公园里有一群正在逗弄白鸽的小孩。他没有说话,用手摸我的脸,笑得像一面镜子。战后被重建的城市是一张白纸,办公楼被选在WICKED从前的大楼,我的办公室可以看到那一年Teresa坠楼的地方,还有她曾经的实验室。她的照片很少,我后来从阵亡名单里找到一张,是十四岁时我们在WICKED的合照。我站在她旁边,她的手臂被我挡住。我把其他人都裁掉,唯独不能裁去自己的手臂。那条黝黑的臂膀永久地黏在她身侧,就像一把刀割掉了她的一部分。因为这个瑕疵,照片一直没有被摆在书桌上。


战争之后的世界是一颗被踩碎的水果硬糖。Vince说新建公园要绿茵地,喷泉和躺椅。白鸽一团团在开放那天飞来,停在喷泉和新漆的座椅上,无法赶走。Minho站在我旁边,一只小鸟停在他肩膀上,啄他的臂章。战后新生的第一批孩子,健康地被分娩。雪白的羔羊无忧无畏向世界生长,该晴天时晴天,该下雨时下雨,该春天,就是春天。他摸着我的脸,比春风还无声。跑动的玩具火车发出清脆的咔哒声,长而又长的轨道,长而又长的余生。


我轻轻抱着他,他瘦得像花瓣,面庞莹白,浅金色柔软的发梢。我把他放到床上,替他除下鞋袜,你睡一会儿吧。我用被褥遮住他,你累了吗?他点点头。我说好,午安。他伸出手指握住我的衣角,我回头,他很安静地笑了。


Tommy。


嗯。我回应他。


现在……吗?


嗯?我没有听清他哽住的后半句话,你说什么?


他望着我的眼睛,轻柔地说,现在还寂寞吗?


现在还寂寞吗?在会议上我与新政府发生争执,他们想要把旧港湾开发成经济区。第一个要处理的是石碑。战后政府拨款,建造了巨大的墓场。没有遗体的牺牲者,无名尸体,以及后来被集体坑杀的狂客,都葬在那里。我替Teresa和Chuck立了墓碑。


听说后来几十年,Teresa墓前诡异地生出许多无名玫瑰,发疯了似地猛长,像杂草一样在墓碑的缝隙间蔓延,几乎把她和周围人的长眠之所都淹没。管理人尝试过绞杀,却永远剪不胜剪。后来没人再管,从此这座有名的建国公墓就被民间称作玫瑰公墓。偶尔会有祭奠者从她墓前采一束玫瑰,放到其他死者碑前。


我没有去摘过。说得有些远,新政府想要推倒那堵石墙,因为在海滨太影响美观。Gally、Minho、Brenda和我都极力反对,我在会议上几乎与对方发言人打起来。最后僵持的结果是计划被无限期搁置。下会后我回自己的办公室,推开门时他正坐在窗边系鞋带,苍白的脚踝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。他看到我来了,跳下来跑向我。从前十七岁的Tommy比十七岁的他矮一点,现在五十七岁的Thomas高了他一个多头,他还是十七岁。


他抬头看着我的脸,用手指拈住西服的衣袖。你今天不开心吗?他轻轻地问。我不知该如何回答。他就像还未经历过世事的孩子,白纸一张。玩玩具,吃饼干。嚼的时候用手兜在下巴下,碎屑下着雨,吃一口掉一口,做梦一样。我捏着他的手心,没有,看到你我很开心。他于是又笑起来,说那我们去买花吧,我刚刚穿好鞋子了。我从桌子上捡回毛呢外套,披到他肩膀上,我说外面吹风呢,他说可以走了吗?好。走吧。


我们从维多利亚公园穿过去,路上遇见匆匆上车经过的Aris,提着蛋糕的牛皮纸袋。我和他打招呼,他笑着招手,问,一个人吗?我说不是,我们去买花。身旁的小手伸到我的大衣袋子里,我知道他想要快点走。于是我和Aris说再见。他望着我很久很久,几乎忘了上车。


路上的白鸽总是往我身上凑,像一团团云朵。他很喜欢那些鸟儿,它们却总是忽略他,他有些生气地扔下我往前跑。我把鸽子慌忙抖落,跑去拉他。我们走过正在修整的花坛和草坪,除草机在阳光下发出宁静的嗡嗡声,一群小孩笑闹着从喷泉边跑过去,手里拿着一包面包屑。鸽子在他们身边盘旋着,他站住,艳羡地望着。我拉着他到旁边的面包店里也讨了一把。糕点师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,她看着我笑得很慈祥,说,原来您还这么有童心。他没有理我,抓着袋子就往广场上跑。我对阿姨笑着说谢谢,然后马上追出去。


他提着袋子站在喷泉边,鸽子四散地在空中飞着,有一只停在他脚边,一下一下啄着石板上的水泥间隙。一个孩子抱着冰淇淋跑过去,然后猛地跌倒在地上。小孩灰头土脸地哭,一个年轻女人慌张地跑过来,抱着小孩哄。他看着,过了一会儿,突然转身把袋子扔进我怀里,我们走吧,他说。仍旧是笑着的,秀美、素净的脸。他拉着我说,我们去买花吧。


我们来到公园外最大的一家花店,其实也并没有多大。战后美丽的消遣,都是奢侈。他蹲在百合和桔梗的花桶边,一枝一枝小心地抚摸。我在门口看着墙上陈列出来的包装纸,还有黑板上标出来的,今天来了最新鲜的白桔梗和黄玫瑰。


这时一个女人从我身后挤进了门内,径直走到正在修剪花枝的店主面前,说要一束白玫瑰和狐尾百合,配新到的橙花,现在就要拿走。她有一头浅金色的长发,扎成马尾垂在脑后。虽然掺进了丝丝缕缕的银色,但仍旧灿烂艳丽。她回过头的时候我终于认出她,Sonya也看到了我。她笑着走向我,问,你也来买花,一个人吗?


不,我说,我们打算买一点百合或者桔梗,春天来了。


她点了点头,似乎想要说什么,但忍住没有张口。她说,我下午打算开车去一趟旧港湾,你要不要和我一起?我摇了摇头,我们回家还有事呢,要收拾一下屋子,冬天的东西堆在房间里,现在都用不上了。这时店主叫她,她的花好了。Sonya接过花束,埋头闻了一下,就像吻了吻那些花瓣。Newt以前最喜欢百合花了,她轻轻地说。


我表示认同,不然怎么解释他到现在还在花桶边摸那些花儿,都没有看到我们呢。他把手指放到花瓣上,细细地摩挲那些纹理。他真可爱,我想。Sonya把钱交给店主,然后转过头问,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去吗?你很久没去看过Newt了,他会想你的。我愣了愣,疑惑地问,你没有看到他吗?他就在那儿的花桶旁边,他在闻那些百合呢。嘿!我叫他的名字,Newt!他从花里抬起头,望着我,看到Sonya的时候惊讶地笑了。


她抱着花束,却没有转头看他,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的脸。她的表情很奇怪,却又像是要流泪一样。Sonya缓慢地说,港湾边最近长了很多鸢尾,除都除不完。是吗?我说,那不是就和Teresa的玫瑰一样了。你去看过Teresa吗?她点了点头,仿佛不忍心,突然掉转过头,逃也似地冲出了花店。这时他才走到我身边来,怎么了吗?他问。


我说不知道。他轻轻地把头靠在我肩膀上,说,Lizzie都这样大了。我记得那一年,我们在公路上再见到的时候她还只有十六岁呢,就像个小女孩。


你心里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,我回答他,其实她已经老了。


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然后欢快地说,可是她是我妹妹呀,她在我眼里怎么都是个孩子。


她已经比你老了好多。我说。


那你也老了,你比她还老呢。他突然开口,Tommy,你都有皱纹了。说着他突然又露出笑容来,可是你在我心里也是小孩,你比我小呢,菜鸟。


是吗。我也跟着他笑,笑着笑着,突然觉得脸上冰冰凉凉。我一摸,湿漉漉的。伸进嘴里,是涩的。他伸手打了一下我,我说你是小孩你就还真吃手指呀!我说你心里我是小孩啊,你要包容我,二当家。他于是笑得直不起腰来,指挥我替他把挑好的百合和蓝桔梗送给店主包装。他喜欢插花的过程,所以专门嘱咐不要裹得太紧。我自然欣然领命。


回到家,他欢快地踢踢踏踏丢下皮鞋,抱着花束跑进厨房,水声开始在房间里轻柔流淌。我替他把鞋子摆好,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挂到门口。这时客厅的电话响起来,我匆匆走过去接起来,Minho的声音沉沉地拍到耳朵里。


Thomas,他说,港湾改造的事情,他们那边的发言人说明天继续开会。


是吗,我回答,我反正是不会让步的。


我也是。他说,Vince也说了,绝对不会同意。原则问题,对吧?说着他就笑了,你最近过得怎么样?


很好,我下午才去维多利亚买花了,还碰到Sonya,她打算今天去港湾看看。


是吗。那你头上的伤呢?


早就好啦。我边说着边坐到沙发上,听着厨房里传来他欢乐的歌声,忍不住笑了。你看我现在像是有伤的人吗?当初我能把你们几个从迷宫里拖出来,你还不相信我的?


我听到你那边有水声,他突然问,你在洗碗吗?


不是。是Newt在洗花瓶呢,放了快一个冬天,都积了好厚一层灰。


Minho突然沉默了。他的呼吸声变得又重又快,过了好久才有应答。Thomas,他叫我。


嗯?


你现在还寂寞吗?


Tommy!厨房边突然传出他的声音,你在干什么?我拿不到柜子上的洗洁精了,快来帮帮我。于是我立马放下听筒,走到他面前。他抱着百合站在凳子上,看着我的眼睛。


我在和Minho讲电话呢。你先去客厅吧,要不要和他说会儿话?我说着一边把他从凳子上拉下来,自己站了上去,洗洁精被放在柜子最深处。他点了点头,但没有马上走。他黑醋栗色的,温柔的眼睛,十七岁的眼睛,望着我。他轻声说,你不会寂寞了吧?


亲爱的,我说,我从来没有寂寞过。


他于是笑了。他把花束放到水槽里,回头往门外走。在关上门的前一秒,他突然又转了头。


你都这么老了,他说,小心一点,不要摔下去。


我有些恼,不会的,你这么不放心我?


我从前是不放心的。他说,四十年前我从来没有放心过。我活着的时候不放心,死去的时候不放心。这时他很美很美地笑了,我这时突然想起来,他还只有十七岁呢。


但是现在我似乎放心了。他说。Tommy,你不用再寂寞了。


为什么?我不想忘掉你。我一直念着你,四十年了,你看,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。


可是你忘记我已死去。他说,我知道,你不会让他们毁掉港湾的吧?


我爱你。


我也爱你——


他关上了门。


我从凳子上跳下来,推开门冲到客厅里,空空的阳台上鹅黄的帘子飘在窗外,袅袅婷婷。草绿色的毯子上散了一地零落的玩具火车部件,长长的轨道铺到壁炉前。我回到厨房里,水龙头的水压很大,槽里的百合花瓣已经被冲烂了。只有一小把完好的蓝桔梗插在空花瓶里。我把洗洁精取下来,挤了一点在花瓶水里,取了一把满天星和橙花,一起点缀着。把瓶子抱起来的瞬间我突然发觉过来我已很老了,我的手满是皱纹,多年的战争让它伤病,颤抖,疼痛。我把瓶子抱起来预备放到客厅的壁炉边。可是厨房的坎绊了我的脚,花瓶落到地板上,摔成了碎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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